“我来吧。”杜彧从他怀里接过热水瓶,水汩汩倒进玻璃杯里,声音由浅显到满溢。墨绿的茶叶从杯底轻飘飘浮起,不谙世事的模样。“他当年考了个专科学校考出去了,现在在城里工作,很少回来。”阿虎塞上盖子把水瓶放回原处,转身找了个矮凳坐了,“昨天他把我妈骂了一通,质问她怎么没照顾好他妈。”阿虎神情淡淡的,似乎在说一件不关于己的事情。“怎么能让老太太一个人走出来,你干什么去的。”“老太太磕了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连抢救都做不到。”“你这个儿媳怎么当的,老太太当年怎么对你的,你就这么对她。”他木然地复述着二叔的话,直到末了才略微叹出一口气。“他心疼他的妈啊,可谁来心疼我的呢?”杜彧睁着一双如墨的眼盯着阿虎落寞的侧影看了半晌,他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淡茶,滚烫的茶水从唇间印染开来。“你啊。”他终于开口,声音微哑,磁性的说服力,蛊惑人心般的。“我?”阿虎笑得有些悲凉,但他还是强打起了精神,重新用一种振奋的语调,“我不行啊!我又蠢又笨,农活也干不好,学习也学不好,可能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我……”他沉默了片刻,“我是个不称职的儿子。”“在我妈被骂的时候,我甚至不敢冲上去告诉他我妈平时有多辛苦多忙碌,更别说指责他的不孝了。”“我只能在背后偷偷听着,再在暗地里偷偷抹眼泪。”“我是个废物。”“没有像我一样差劲的儿子了。”“我是个废物。”杜彧把玻璃杯叩到桌上,发出清脆利落的声响。他似有似无地叹口气,拍上阿虎的脊背。“你不是,你还那么小,还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很聪明,千万别因为一时的无措就开始自轻自贱,放弃未来的无限可能啊。”“唉你说什么呢,跟小孩子别灌鸡汤,说点干货。”陆寅柯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伸手推了一把杜彧,“你听我的,我告诉你。”“这时代拼的不是体力,”他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上方,“是脑子。”“还不懂?那我再说白一点,”他每个音都拖得很长,像是要凿进阿虎的脑袋里,“学习。”“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你柯基哥哥这次倒是没说错。”杜彧突然挑起一个略带挑衅却又耀眼的肆意笑容,那是似乎只在陆寅柯脸上才显露过的神情。但仔细一看,却又是说不出的合适,仿佛生来就该是如此。“我们带过的学生一定是最优秀的,”他捏了一把阿虎婴儿肥的脸蛋,“让你二叔对你眼红。”午后三时许,棺材又被抬了出来。老太太的儿孙辈全长长跪成一条竖线,沿着马路一字排开。后面跟着五六个大汉用木杆挑起棺材,还有一堆捧着生了垢的黄铜短中长圆号的奏乐人跟在最后。这是要下葬了。抬棺材是个苦力活,中午吃饭就全都打点好了,该塞钱塞钱,该敬酒敬酒,怕的就是抬到一半拍拍屁股走人了,算是最重要的一环。抬棺材的走了,前面的儿孙辈才能走;抬棺材的累了歇了,儿孙辈就要安安分分跪在前面。那些吹着短中长圆号的,此时也不能奏哀乐,反而是要奏些快板,好让那些抬棺材的多些动力。至于那些辈分远的,或是不相干的,用四轮拉了去,也都是可以的。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上了一个小土堆,土堆旁是松软的砂石。抬棺材的撂下担子,改用锄具。用四齿的钉耙把土都耕开了,用大铲把土都运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长方体窟窿才显在了眼前。先是炸炮,噼里啪啦震得耳膜颤动;然后是放棺材填土,骨灰盒就在棺材里;最后阿虎的大姑妈,也就是奶奶的大女儿开始分米,一把一把抓着塞进人的手里。杜彧和陆寅柯也被分到了许多,捧在手心里,寓意着平安顺遂,他们都转手交给了阿虎。晚饭并不是阿虎妈做的,而是在一个摆了十多桌的大平房里一起吃的。人多,杜彧便也没什么所谓了,跟着陆寅柯坐在了一条凳上,紧挨着的。“小伙子来支教啊?”乡亲十分热情好客地开了一瓶啤酒,“喝酒不?”陆寅柯笑嘻嘻地把纸杯递上去接酒,还顺便回头问杜彧:“你喝不?”“不喝。”他往桌上望了两眼,桌上除了啤酒还摆着一瓶白的和一瓶椰奶,“我喝椰奶。”“噫,喝啥椰奶啊,真男人就要喝酒!”陆寅柯单手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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