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有将近一小时才能到。他无视了旁边那人期待的目光,重新把头扭向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太阳即将沉底,黄昏逐渐降临。不知何时,远方的平房与草地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田野和贫瘠的黄土,动车带起的流风似乎能卷起阵阵肉眼可见的沙砾。天色也越发显出浑浊的昏黄,土天竟成一色。荒凉。荒凉而又偏远。荒凉偏远却又辽阔。辽阔且磅礴。生命力的缺乏下却又孕育着无限生机。那是一种名为可能性的生机。杜彧回头正巧对上陆寅柯因失神而呆滞的双眼,于是他突发奇想地问道:“喂,你吃过苦吗?”“我是怕你受不了那里的贫困,你多金贵。”他补充道。陆寅柯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尾音闷闷地翘上去,是用鼻子憋出的音节,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样子。然后他用撑着下巴的手指缓缓敲了敲自己的颌骨,唇齿微动。“那倒不会。”他收回发呆的目光,转而将视线移向窗外。黄昏后的天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就像即将燃尽的烛火,遥远的光亮是微不足道的呻吟。“天快黑了。”他说。“嗯。”杜彧喉结的滚动随着转头的幅度显得更加分明,他遥望着窗外,漆黑的瞳孔里点上最后一星火光。车进站,人下车,推推搡搡,行李箱磕碰在一起。“我就不懂了,你东西这么多,干嘛不把手上那袋书给我?”陆寅柯看着杜彧艰难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开口。杜彧踢踢脚边的行李箱好让它顺畅地滑动起来:“我手又没断,给你干什么。”“你是不是一直这样?”陆寅柯拖着行李箱快速走到他身边。“哪样?”“一直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杜彧沉默片刻:“也不是,但接受你好意的代价我承担不起,干脆自力更生。”“而且也习惯了,”他说得云淡风轻,“我觉得没什么。”“嘿!你是不是只要还活着,就绝对不会麻烦人家一根指头?”其实陆寅柯向来是欣赏这类人的,但此刻情绪却不明朗起来,心脏胀得像塞进了一个吹鼓的气球。“也没那么严重,”杜彧不解地瞥他一眼,“但如果要我向不熟的人寻求帮助,我宁愿……不是,你突然这么偏激干什么?”陆寅柯喉头一哽,阖上了准备继续吐露激动话语的嘴,舌头抵上下牙膛。对啊,杜彧怎样和他陆寅柯又有什么鸟关系?而且这不是正好吗,本来自己就不是乐于助人的类型。“算了,”他的声音沉得像在赌气,“想帮你还不乐意,什么人啊……”杜彧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回头向韩文涛他们招起手。一行人又接着坐巴士从市中心到了支教的镇上,因为是山村,所以没有大型交通工具可以再直达。一出车站,靠在蒙上了一层厚灰的二手车上吞云吐雾的各类络腮胡大叔就叼着烟过来了。看到他们都背着包提着行李,眼里突然一亮,赶忙把烟头丢在地上拿脚左右狠碾两下。“打车吗各位?”右边的精瘦大叔首先展开攻势,手已经直接腾上去要接单青的行李,“去哪儿啊?”杜彧知道车站门口拉客的司机普遍价位虚高,于是伸手把单青的拉杆够了回来。他掏出手机:“不用了我们叫车。”那大叔一看他拿出手机就乱了阵脚,仍旧把拉杆抢过去,“别啊小兄弟,价钱好商量,你先告诉我你们去哪儿啊!”“去北溪小学,多少钱?”陆寅柯走上前,一米八几的身躯在精瘦男人身侧铜墙铁壁般矗立着。或许是受到了威压,男人说话开始结巴。“北溪啊……离这里还……还挺远的,怎么也有快十公里吧,还得上山,四十吧……四十行吗?”“打车软件上用券抵只要三十多一点。”杜彧在旁边凉凉说道。“操。”那男人轻骂了一声,“三十五好吧?三十五我带你开进去,那些车不会给你走土路的。”陆寅柯转头:“怎么说?”“可以,”杜彧点头,“你那群兄弟们呢?我们大概要三辆车。”男人一听,终于喜出望外地笑了,咧出满嘴被烟熏黑的牙,单青的行李箱也终于被拉动了。“他们都没问题,直接上车吧,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他打开后备箱,把单青的箱子塞进去,然后就走到前面去跟另一个络腮胡子说话去了。“上车吧,四人一辆车,到时候平摊一下一人就十块不到。”杜彧转身对身后的人群下达指令,“学校给了两千补贴,现在的开销大家暂且自费一下,结束的时候报给我,我能报销的就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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